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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日报】朝天门·故事荟|她优雅了一个世纪 还拯救过重庆黄秧白
发布时间: 2023-01-09 00:00  作者: 郑劲松  来源: 重庆日报   浏览次数:

中国“女魔头”刘佩瑛教授的传奇人生

刘家高祖刘止唐留下的家训

1949年6月,刘佩瑛(左一)获受硕士学位后与中国同学在校友会门前合影。

刘佩瑛(左二)在美国留学与同学合影

年轻时的刘佩瑛

刘佩瑛田间地头搞科研

蔬菜老了都是花

百岁高龄的刘佩瑛

刘佩瑛研究的魔芋

刘佩瑛拯救的大白菜

“曾经一望无垠的时光,优雅谢幕;历经万紫千红的旅行,静静到达。”这是已故著名诗人傅天琳的诗句,也是2021年10月23日傅天琳因病去世后,其女给母亲的挽联。

今天,我要用这句诗,献给另一位杰出女性——2023年1月2日以102岁高龄仙逝的西南大学教授刘佩瑛。刘老不是诗人,却不乏诗情画意,她用终生的学术研究为中国蔬菜树碑立传。作为中国魔芋产业奠基人、中国园艺学会魔芋协会终身荣誉会长,她历经磨难却优雅一生而从容谢幕,跋涉万千乡野而静静抵达生命的丰碑。

刘佩瑛教授享誉中外蔬菜学界,因其魔芋研究的突出贡献和崇高地位,有媒体曾充满敬意地称她为“女魔头”,这是领头人、带头人的善意比喻。

刘老在农学界有口皆碑。她是我国魔芋研究的开创者,填补了中国魔芋理论的空白;她发现并命名了国际认可、全球质量认证的“白魔芋”新种。她突破了魔芋产业的关键技术,将魔芋开创成中国的新兴特色产业,将魔芋这个半野生蔬菜驯化为西南山区农民脱贫致富的主要作物,产值达数百亿元;她开发的魔芋精粉、“魔力魔纤”等产品,对改善国民膳食营养结构和美容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国“女魔头”的雅号,当之无愧。

出身名门,优雅美丽与生俱来

刘佩瑛的故事,得从她的青少年时期讲起。

看过刘佩瑛青年时期黑白照片的人,都会惊叹:这完全就是一个透着知性气质的大美女,即便满头银丝的百岁之时,也那么优雅。

刘佩瑛出身书香世第与名门望族,优雅美丽与生俱来。刘佩瑛的“瑛”,《说文解字》有解:“瑛,玉光也。”东晋文学家庾阐名篇《涉江赋》写到:“明月晞光以夕耀,金沙逐波而吐瑛。”父辈给她取下这样的名字,是期望她“如鸣佩环”般,一生佩玉,逐光而行。

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不凡家世呢?中国大地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的《刘佩瑛文集》第一部分《溯往》篇,刘佩瑛自己做了清晰的交代。

1921年5月17日,刘佩瑛出生于当年成都南门纯化街108号一座叫“儒林第”的大院子,当地人称“刘家大公馆”。其高祖刘沅(字止唐)是19世纪初叶中国著名的经学家、思想家,有经史著作200余卷,其事迹与学术观点被后人编纂入《四川思想家》和《清国史馆本传》。曾祖父刘桂云(字云坳),以殿试第六名成绩选为翰林,做过多年监察御史,与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刘光弟(四川富顺人)相交颇深,后被贬任广西梧州知府。其曾祖母姓黎,湖北黄陂人,与曾任民国总统的黎元洪出于同宗家族。祖父刘豫波,是清末拔贡(科举制度中选拔贡入国子监的生员,由各省学政选拔品学兼优的生员,贡入京师——作者注),辛亥革命后,成为教育家和书画家,成都武侯祠就有他题写的四副楹联,还曾任教成都尊经书院、师范学堂、成都府中学堂、成都大学、华西大学等,文史大家郭沫若、作家李劼人等曾受教于其门下,被当时四川学界誉为“五老七贤”之一。到了刘佩瑛父亲这一代,家道已经中落,但同样是书香门第,父亲刘恒阶,毕业于清朝末年的四川坤绅政法学堂,做过律师、县长和报馆主笔,也曾在军阀刘文辉军部任文职秘书。她母亲何君若,祖籍云南,是清朝封疆大吏浙江巡抚何桂清的孙女。何桂清为人正直,曾做外交大臣,敢向皇帝直言外交变革,其事迹在《书屋》杂志2003年10期《幽暗之门:中国的首批外交大臣们》一文中有详细记录,文章称其为“19世纪60年代前产生的最伟大的一位转型期外交家”。

之所以如此详细摘引刘佩瑛的家世,笔者试图说明,刘老后来留学海外、毅然回国的那种爱国情怀,特别是在她的同事、学生眼中,刘佩瑛“博学、优雅、正派、严谨、宽厚、豁达、善良”等品性,正是中国好家风传承的样板。在《刘佩瑛文集》的扉页,笔者看到了她堂弟、四川文史馆馆员、书法家刘奇晋题写的刘家高祖刘止唐留下的家训:“天理良心,人之所以为人。宽仁厚德,覆载所以长久。”可以说,刘佩瑛终其一生都在遵从并践行这样的祖训与家风,换言之,这也是一个中国优秀知识分子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

1938年,刘佩瑛考入四川大学园艺系,自此与蔬菜结缘。1942年,刘佩瑛本科毕业,并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担任造园学、园艺产品加工学、蔬菜产品加工学的实验教学。1947年,在解放战争的炮火中,虽然身处暂时平静“安逸”的天府之国,刘佩瑛依然对祖国的前途深感忧虑,出于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绝望和自己对农业报国理想的追求,她泪别丈夫和刚刚满月的孩子,远涉重洋,到美国密执安州农工学院攻读蔬菜学硕士学位。两年后的1949年,她顺利获得硕士学位。这时的国民党反动政府早已大厦将倾,但美国的导师、同学并不看好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劝她留在美国继续攻读博士学位,而美国的园艺与农学在当时有着非常好的科研发展条件。连房东都劝她“留下来,可申请成为美国公民”。她的亲友也建议继续留在美国……但这一切,“终因对国民政府的绝望和对新生的共产党政权的向往,加之故土难违、故国难别而放弃。”刘佩瑛在自传中如是说。

和新中国成立之初众多海外归来的科学赤子一样,刘佩瑛做出了自己的正确选择——回国。1949年秋天,成都解放前夕,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知性优雅的刘佩瑛回到母校四川大学园艺系工作,并被聘为副教授。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刘佩瑛服从调配,调入新中国后组建不久的西南农学院(西南大学前身之一)。正是在这里,一代“女魔头”开始演绎她精彩的“蔬菜江湖”。

紧急攻关,拯救重庆黄秧白

虽然,刘佩瑛以魔芋研究著称于世,但鲜为人知的是,在半个多世纪前,她却拯救过另一种最为常见、秋冬时节大量上市的大白菜。得益于她的理论研究和技术攻关,才让濒临绝迹的重庆大白菜“起死回生”,重回市民餐桌并沿袭至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上世纪60年代初,国家经历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生产受到极大影响,全国人民共克时艰,度过一段特别艰难的岁月。笔者的父亲记得当时有句口头禅叫“低标准、瓜菜代”,我也读过作家吴伯萧散文中说过的“瓜菜半年粮”,意思是“粮食不够吃,得多种蔬菜替代”。恰在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最为常见和普通的大白菜却突然“病倒”了。

刘佩瑛的学生、曾任西南大学校长的王小佳教授介绍,这里的大白菜就是重庆人说的“黄秧白”,属十字花科云苔属作物,通常为长筒形,它是要结球的,即“苔”。通俗地讲,那年的重庆大白菜的病症就是:未熟而抽苔,没长成形,却先“病恹恹”的,自然也就没法食用。这样一来,农民就干脆不种了,改种其他作物。那时,交通不发达,没有方便的物流,不可能从外省运来,所以,重庆的大白菜几乎绝迹于餐桌。

与此同时,华北地区的大白菜也“病”了。蔬菜专家研究后,搞清楚了大白菜身上的病毒病、软腐病、霜霉病3大病害的发病规律及其防治技术,但重庆地区炎热而多湿的气候条件,与华北有很大差别,采用相同的防治方法并没取得理想效果。那时的刘佩瑛,由于家世和留学美国等经历,夫妻双双被打成“右派”,甚至一度曾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和“反动学术权威”。身处逆境的刘佩瑛不顾自己贫病交加和难堪的身份,决心探索“三大病害”在川渝地区的发展规律,从抗病品种的选育、更新换代到恰当掌握播种期等一整套技术措施的制订,整天在蔬菜地里,与工人一同劳动,一同收获。经过四年的试验,刘佩瑛发现:大白菜苗期高温多湿,炭疽病发病率达100%,而病毒病并不严重;10月中旬大白菜结球期秋雨多时,软腐病盛发;霜霉病在各生长期均发生,尤以11月气温下降后,阴雨多雾时严重。据此规律,刘佩瑛提出引进抗病高产品种,适期播种严格防蚜、高畦排水通风等综合防病措施,效果良好。这项防病丰产试验研究取得成功,并得以迅速推广运用,在重庆地区绝迹的大白菜又迅速发展起来,重新出现在农民的菜地里和市民的餐桌上。1964年的《中国农业科学》杂志发表了刘佩瑛和她的课题组关于重庆大白菜丰产栽培的论文,为我们记录下鲜为人知的“拯救大白菜”的学术行动。

研发40年,辉煌成果“女魔头”

从1979年起,为了实现魔芋从野生到大面积栽培与深加工利用的转变,发挥魔芋主成分葡甘聚糖在食品、医药保健、轻化工开发上的独特价值,刘佩瑛几乎从零开始,专注魔芋生物学、生理生化、栽培、育种、加工及开发利用系统研究。她组织团队不断突破魔芋栽培、育种、产业的关键技术,支撑了中国魔芋产业的形成和发展。

刘佩瑛先后申请获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教委博士点基金、农业部、四川省等魔芋课题12项。先后获国家授权专利20件,育成新品种8个,制定修订行业标准5个,出版专著《魔芋学》等9部,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农业部、四川省、重庆市等成果奖10余项。

资料显示,中国是最早开发利用魔芋的国家,但在1985年以前,魔芋基本上处于房前屋后的野生、半野生状态,有关魔芋的应用也一直停留在作药引子和磨浆加碱制作魔芋豆腐食用,一直没有产业上的突破。与之相反,日本的魔芋从中国引入,却是最早开始对魔芋工业化、自动化开发的国家,也是魔芋产品消费最多的国家。上世80年代,在日本考察期间,刘佩瑛等国内研究人员发现,日本魔芋实现产业化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发明了魔芋精粉机。日本的这款机器售价昂贵,国内的农民甚至企业根本无力承担。1986年,刘佩瑛带领西南农业大学和航天工业部7317研究所的科技人员联合攻关,研制出中国的第一台魔芋精粉机,而造价仅为日本机器的十分之一,解决了中国魔芋产业最重要的设备难题。国产魔芋精粉机的成功研制,实现了魔芋加工设备国产化,让我国魔芋粉从无到有。同时,刘佩瑛等研究人员还开发出魔芋面条和雪魔芋等20余种魔芋食品,推进了中国魔芋完整产业链的形成。

除了研制出中国的第一台魔芋精粉机,刘佩瑛还被誉为“中国魔芋野生驯化第一人”,这尤为值得称道。

经过数年如一日的深入研究,刘佩瑛发现、命名了一个魔芋新种——白魔芋,并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高度认可。白魔芋品质优良,其产品已成为国际市场的名牌产品。自1982年起,刘佩瑛多次组织人力到南方13个省收集魔芋资源,建起了第一个中国魔芋试管基因库。她非常重视魔芋品种改良,选出了万源花魔芋——中国第一个通过审定的魔芋新品种。通过技术改良,成功解决了魔芋杂交育种的难题,成功实现了花魔芋与白魔芋的种间杂交。

1995年,农业部正式批准在西南农业大学成立迄今为止全国唯一的部级魔芋研究中心,开始全力促进中国魔芋产业化发展,西南农业大学也因此获得了中国魔芋学会的永久性会长单位。

魔芋研发40年,结出辉煌成果。百岁老人刘佩瑛带出几代魔芋弟子,遍及全国。从资源发掘、品种选育、配套栽培、加工技术与设备等方面,全国协作攻关,实现了我国魔芋产业从无到有,形成了年产值150亿元的产业链,我国也成为全球魔芋的第一生产大国和出口强国。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累计推广种植魔芋1600多万亩,新增产值400多亿元,对西部大开发、区域扶贫攻坚、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都做出了重要贡献并持续发挥积极作用。

蔬菜老了,都是花

“蔬菜老了都是花”,同样是著名女诗人傅天琳的诗句,用在刘佩瑛身上也同样贴切。因为工作原因,笔者曾参加过刘佩瑛教授的九十大寿和百岁寿典,老人家的弟子们像儿女一样围绕在她身旁,她身着喜庆的红衣,满面春风,就像盛开的花朵似的。我还曾作为工作人员,在春节、教师节、重阳节等慰问活动中,去过刘老家。刘老的家陈设简朴,但老人精神矍铄而干净,就像她一辈子研究的蔬菜一样,看上去那么清爽而淡雅。傅天琳并不认识她,幂幂之中为这位老人写了精彩的诗句。

此前,我一直不知道魔芋是要开花的。刘教授去世后,我在她的一个弟子的朋友圈里看到了魔芋开花。那是国家植物园的一棵巨大的魔芋盛开的花,就像点燃的蜡烛似的,闪动着温暖的火苗,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立即觉得充盈着温暖。

我把这朵魔芋花,当做一支香烛,敬献给这位优雅百年的女先生!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档案馆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