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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新闻】“麻木愚昧”与“高贵伟大”——鲁迅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
发布时间: 2022-07-11 00:00  作者: 董小玉、涂涵钰  来源: 渝州视角   浏览次数:1154

鲁迅先生于1924年3月25发表的短篇小说《祝福》,以第一人称的知识分子视角,讲述了鲁镇四叔家的女仆祥林嫂于旧历年底等待“祝福”时,死于社会的冷酷无情的悲剧。故事采用倒叙的手法,从“我”与祥林嫂的对话中缓慢倒推出祥林嫂矛盾的人生困境。祥林嫂作为被旧时代洪流所淹没的女性缩影,她的一生中都带着封建思想与礼教的沉重枷锁,她微弱反抗的让原本的压迫变本加厉,有人说这就是旧时代中女性真实的悲歌,有人认为祥林嫂的一生是愚昧且麻木的,有人则认为祥林嫂的一生中充满了反抗与人性的可贵。面对聚讼纷纭的解读,西南大学师生就此展开对话。

精神的破灭:女性被封建时代压弯脊梁

研究生涂涵钰:在小说中,祥林嫂遭遇种种不幸,最终在大年三十“祝福”之夜,在风雪中孤独死去,她的死亡既是小说的开篇,也是整篇小说的话题,您如何看待祥林嫂的死亡?

博士生导师董小玉:祥林嫂的死亡并不是由单一原因造成的。她的死是旧时代的一种社会表征,也是在彼时人们“哀莫大于心死”的写照。在祥林嫂身处的时代中,她既被封建礼教所不容,又被民俗民众所排斥,在纷至沓来的不幸中,她不但找不到寄托和安慰,同时还被外界与自我两个的世界驱逐和撕扯,正如柳妈恐吓祥林嫂将在地狱中被劈成两半的遭遇。

在悲惨的生命中,祥林嫂先后遭遇了丧夫失子的惨痛,但她依旧顽强地活下来,继续勤劳踏实地在鲁家做工。生活的巨大挫折使她苍老,使她两颊上的红被额头耻辱的疤所代替,但这并未直接导致她的死亡,而是以残破的方式苟活。在封建礼教的凝视下,祥林嫂改嫁、从夫家出逃等行为是为鲁四老爷之辈所不齿的,她成为了礼教思想之下背负重重污点和不道德的“谬种”,连死去也成了不可容忍的肮脏。但鲁四老爷的冷眼没有彻底摧毁祥林嫂,真正令祥林嫂痛苦惊惧的,是柳妈向她讲到的死后的可怕遭遇。作为一个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女工,时刻被高高在上的礼义道德所捆绑。祥林嫂生命中的关于鬼神、因果的信仰根深蒂固,并最终让她丧失了自我的内在生机,她是被自己所信奉的世界宣判有罪,最终彻底绝望。祥林嫂总将“我真是太傻了”挂在嘴边,她的傻不仅仅在于让狼叼走了孩子,更在于当面对原本千疮百孔的人生时,社会的驱逐、信仰礼教的重压、因果报应的威胁,让她无力再次重回生命的轨迹,无法看清生存的方向,终于在一片黯淡中一步步走向死亡,从希望的死亡到社会身份的死亡,最终是无法挽回的心灵与精神的破灭。祥林嫂从生到死的过程,勾勒出封建女性逐渐被时代压弯脊梁的毁灭性历程。

人性的光辉:一个质朴高尚的劳动者

研究生涂涵钰:《祝福》作为鲁迅先生的代表作品之一,一直是后世文学研究者们重点研究的对象。学界中对祥林嫂这个人物存在着两种对立观点,一些学者认为祥林嫂对于自己所经受的一切是麻木并且愚昧的,另一些学者则认为祥林嫂的一生中有不可泯灭的人性光辉。您如何看待学界中争锋相对的观点?

博士生导师董小玉:《祝福》成为鲁迅先生的经典之作,祥林嫂这个角色的塑造功不可没。祥林嫂这个人物形象丰满立体,她的悲惨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到切肤之痛,学界中看似迥异对立的两派论点其实都源自于对祥林嫂痛苦的共感。一方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一方则是肯定她所有看似无意义的反抗。两者其实并不相悖,应该结合起来看,才能看到对祥林嫂更公正更深刻的理解。

近日读到《中华读书报》2022年6月22日上的一篇文章《祥林嫂是“麻木愚昧的”还是“高贵伟大的”——陈涌、冯雪峰论祥林嫂及其意义》,评论家陈涌认为祥林嫂:“虽然她最后是一步一步的被那个旧世界所撕碎,毁灭了,但作为一个人的形象,她却是完整的。她是一个真正的人的形象。” “我们这个正直诚实的人,这个有着真正称得起是高尚的人” “真正的人”“完整的”“高尚的人”这些论述给予了祥林嫂这个平凡、善良而纯朴的农村妇女很高的评价。冯雪峰也认为鲁迅先生“是以最尊敬的态度在对待这一个被践踏、被损害、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女人的。……为了这个女人的被损害,作者一面在悲愤,在提出抗议,一面又在她本人身上去寻找她自己的力量。”“他是又严肃、又悲愤、又冷静地在解剖着这一个劳动者的高贵的灵魂的。”

而王西彦在《〈故乡〉和〈祝福〉——令人颤栗的回顾》中则认为“遭遇的悲惨,再加上反抗的失败,使她(祥林嫂)的灵魂陷入麻木,对自己的悲惨遭遇没有认识,内心也无所怨尤,转而寄希望于不可知的来世。”“‘哀莫大于心死’,封建主义的毒汁注入祥林嫂的灵魂,她对自己不公允的遭遇不仅逆来顺受,毫无怨尤,反而为这种遭遇而深感卑屈。”

我们说祥林嫂曾经对死亡无限恐惧,因为“柳妈”告诉她,到了地狱中将被阎罗分成两半给两个男人,这样的恐吓让祥林嫂花光所有的钱财去土地庙捐了一条门槛,可冬至祭祖时,四婶的呵斥让她明白了,自己捐的门槛并没有真的洗去她的“罪孽”。直到最终祥林嫂麻木了,而这麻木并非这一生的痛苦,而是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其实无法挣脱身上名叫“罪孽”的镣铐,她注定成为“有罪者”,她不再想要改变什么。在祥林嫂的生命中,她没能反抗被婆婆贩卖的宿命,没能改变丈夫和孩子的死亡,甚至从始至终在不同的不幸中顺应着他人的声音,逆来顺受,不断陷入更大的不幸中。但同时,祥林嫂也曾有过反抗,在面对灾厄时她散尽家财奋力相搏,在无声的除夕之夜中她以“不祥”之身“玷污”祝福。在黑暗的时代中的反抗诚然无力,死亡往往无声,但这又何尝不是祥林嫂人性中可贵的韧性和勇敢呢?